这场准备威服羌方的狩猎,最后演变成小规模战争。双方前后接战六次,商军夷平了两个部落,斩首百余级,虏获三百余妇孺。羌人向西方退却,但预计在不远的将来,他们还会回到这片土地上来的。
这几次战斗中,商军战士们都注意到戎车上站了四个人,除了御者、戎右【21】、作为统帅的君主外,竟然还有一位女性。虽然穿上了武丁特意为她准备的甲胄,就其袅娜的身材、暴露在皮胄下的那明亮的双瞳,他们还是立刻辨认出来,那是君王的正室夫人。
相当多的战士为此感到愕然,不可理解,但出自戈邑的战士们却对他们吼叫说:“那是我们的侯,王、侯共车御敌,有什么可稀奇的?!”
第二年夏季,妇好因为某些原因,再次来到戈邑,并且发动了真正她自己的战争。为了夺取一片丰美的水草地,她统率着二十乘兵车、千余徒步,击败并且屠灭了蛮族祭方的一支残余部族。她身穿轻便的精致的甲胄,罩着华丽的大红披风,站在小戎正中,有节奏地擂响战鼓。战士们就依照着他们的“侯”的指示,奋勇杀向那些水草地原本的zhan有者——近来投奔戈邑的夏人实在太多,人口多了,就需要更多的土地来生产蕃息。
妇好还没有回归王都,武丁先统率大军渡过黄河,再次踏足旨方故地。此次征伐的目标并不是羌方,而是西南面的巴方。巴人与羌人不同,他们有自己的国家,有自己的王,甚至还有自己的常备军队——无论和诸夷还是诸夏相比,他们的文明都并不见得逊色。
也正因为如此,巴方构成了商朝西面最强大的威胁,经常北出汉水,抢割诸侯领内的稻谷。羌人的暂时后退,使得武丁终于可能誊出手来,对巴方开战了。
“必须把那些狄人引诱到平原上来,因为他们没有战车,上了平原,我军可保必胜!”因为打败荊楚而成为衣人英雄的崇侯尻也随军出征,他对君主提出这样的建议。当时人们笼统地把足迹所及之处的居民划分为五大种族,居住东方的是夷,南方的为蛮,北方的为戎,而西方就是狄,中央是夏——这些称呼大概是从夏朝就延续下来的,本身并不包含贬义。如果某一天,诸狄、诸戎或者诸蛮也得以入主中原的话,那么这三个字将比夷或者夏更为高贵。
武丁认同了崇侯尻的建议,他命令尻统率二十乘兵车逼近汉水列阵,以引诱巴人出战,自己则率领主力埋伏在其身后百里之外。就在这个时候,妇好尽起戈邑的军队,赶到前线,与君主会师。
武丁走出帐幕,来到辕门口,等待妻子的到来。在他想来,妻子应该身穿华美的礼服,头上遍插绢花、羽毛等装饰品,乘坐着张有白色伞盖的轻车,如同燕子回归巢穴般地,带着欢笑,带着渴望,驰入他的营地——按照礼仪,说不定她乘坐的是牛车,而非马车,那样会显得更为端庄,也更沉稳。
他根本没料到会看见那样一副情景——虽然应该会在意料之中。他看到四十多乘四马牵拉的战车,以及跟随在战车后面的三千徒步,在烟尘翻卷中浩浩荡荡地驰来,就中簇拥着一乘高张红色伞盖、前插两丈长矛的小戎。妇好就站在小戎上,站在鼓架侧前方,以手扶轼。她头戴着青铜的兜鍪,上插五色彩羽,身穿红漆彩绘的皮甲,前胸、后背都紧缚着铜制的铠片,半圆形的盆领遮护住雪白的脖颈。就连护腕和护胫也是铜制的,上面镂刻着细密的花纹,乍看上去比作为衣人君主的武丁还要更显赫,还要更光彩夺目!
小戎驶入辕门,妇好从车上跳下来,轻快地走到目瞪口呆的武丁面前,浅浅鞠了一躬,就象那些因为甲胄在身而不能全礼的将军一样。武丁不知道该怎样反应才好,愣了好一会儿,才喃喃地问道:“不会……不会太重了吗?”
“君王垂问,敝邑造甲精良,轻巧便用,”妇好竟然用纯粹臣子的言辞,而非君主夫人该有的态度,回答武丁的问题,“若君王喜爱,敝邑即日贡献。”武丁注意到妻子的眼神非常陌生,此时此刻的她似乎并不是她自己,而是另外一个人。难道她将此当作一种游戏吗?难道她很喜欢这种假扮诸侯的游戏吗?
当天晚上,武丁招来祝粦蓍筮,然后自己烧了一片龟甲,以卜吉凶。似乎上帝告诉他说:妇好这种行为并无什么不正当,她更不是被妖魔附体,变成了另外一个人。武丁这才释然了,既然妻子喜欢玩诸侯的游戏,喜欢玩战争的游戏,那么自己就陪着她玩好了,只要她别把这一身戎装带进王都,带进宫廷,那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?
第二天一早,武丁召开军事会议,并且允许妇好列席,仿佛她确实就是一位前来参战的诸侯,而非自己的夫人。“巴人狡诡,必断其后路,然后可一战败之。”妇好提出建议,得到了诸将和诸侯们的一致赞同。
于是武丁开始了派将的仪式,并且真的把一柄玉钺交到妇好手上:“巴方若散,必取道从西,卿其在西,全权制之。”他是想把妻子放在最安全的位置上,如果自己确实可以击败巴人,那么伏杀溃敌的妻子不会有丝毫危险,如果自己打不赢,巴人不会西撤,妻子更将稳如泰山。
这一安排,成就了妇好的威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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