为什么醒来后什么都忘了?既然如此何必再醒来?“我连时间都忘了,今天是哪一年?是几月几号?”
女护士赶快拿来了一张挂历,封面是2015年,她把挂历翻到04月份,用圆珠笔在13日上画了一个圈。“2015年?”这才想起现在是二十一世纪,括弧公元后,“04月?13日?”2015年04月13日这是我昏迷一年之后突然醒来的日子。
感谢造物主,没有再昏睡过去。思想混乱中不知道医生护士们什么时候离开的,寂静的房间被黑暗包围,不知不觉黑夜降临,宛如重生前经历的“产道”。身体有些麻木,或许保持一个姿势太久了。从活动脖子开始,然后是手腕与脚腕,虽然全身肌肉绵软无力,起码车祸没让我缺胳膊断腿。
第一次坐起来。足尖触到地面,却没有鞋子--长期昏迷的病人,当然不需要什么鞋子。脚底没什么力量,摇摇晃晃地与地心引力斗争,还必须依靠双手支撑。第一步就悲惨地摔了下去,膝盖摔得很疼,又坚持爬起来迈出第二步。一、二、三、四、五、六、七……想起曹植的七步诗,看来古典诗词学得不错。
轻轻翻起百叶窗,苍凉清幽的月光透过玻璃,射入昏睡已久的瞳孔。醒来后第一次见到月亮--魔法师的气息吹入心底,打不开那把锈死的大锁。往昔岁月,完整记忆,都被牢牢地囚禁其中。视线穿过窗格与玻璃,穿过桂花树的锯齿枝叶,穿过一片虚无的阴冷空气,今人不见古时月,今月曾经照古人--想不起当年月光下的自己,只剩那片令人眩晕的白光。但今晚这沧桑的月光,一定照亮过当年的眼泪。
墙边是个小卫生间,每个单人病房都配备的,尽管对昏睡一年的我毫无意义,但卫生间里的镜子对我却有意义。镜子。第一次清晰地看到自己的脸。再次遗憾地说,我不是帅哥,当然也不是丑八怪。我有一双中等大小的眼睛,眉毛还算浓密,鼻梁不挺也不塌,嘴巴稍嫌大些,但整个脸的轮廓比较端正,至少没有奇形怪状。脸色特别苍白,双眼没有精神,头发凌乱不堪,下巴爬满浓密的胡楂。院长说一年前的车祸很严重,但很幸运没留下伤疤。
“你--就是我?曹十二?”脑中丝毫没有这张脸的记忆,但从今天起必须记住这张脸。把这张平淡无奇的脸,同“我”这个概念紧紧合在一起,还得加上“曹十二”三个字。我“曹十二”这张平凡的脸。脱下病号服赤裸上身,长期卧床让我肌肉萎缩,既不强壮但也不瘦弱。尝试着做了一个健美运动员的动作,发现镜子里的裸男真可笑。把裤子也脱了下来,整个身体赤条条地暴露在镜子里。
毫无疑问,我是一个男人。能保住一条命已是奇迹,沉睡一年后醒来,更是奇迹中的奇迹,上帝的弃儿或宠儿?摸了摸自己柔软的肚皮,感到里面一阵蠕动,才想到一个久违的字--饿。一年没有吃饭的我,终于感到了饥饿,这是即将恢复健康的信号。这感觉变得无比强大,想起香喷喷的饭菜,各种肉食与水产,从大闸蟹到铁板牛排再到菜泡饭和方便面……医院起码有食堂吧,运气好的话还有病号餐?
走出病房,值夜班的小护士,看到这副模样的我,吓得不知所措,“哎呀,你怎么跑出来啦?院长不是叫你好好休息吗?”
“我饿了。”
黎明前夕。从床上爬起来,吃过东西后手脚轻松了许多。打开房门却不见一个人影,大声喊叫几下,也没听到回应--难道在我苏醒后,其他人包括护士们都昏迷了吗?彷徨着走下三层楼梯,推开医院宽敞豪华的大门,外面是黎明前最后的黑暗,覆盖绿树丛中的小径,所有的鸟儿还在熟睡。沿着小径往前走去,任由身体被露水打湿,一直走到尽头才发觉,脚下是一片暗绿色的湖水。赤脚站在潮湿的泥土上,却丝毫不感到寒冷。湖水几乎要扑上脚尖,我仍怔怔地看着那池绿水。不知何处的幽暗光线,发现湖水的颜色渐渐变化,从暗绿色变成湖蓝色,又转为神秘的深紫色,直到化为沥青般的浓黑。沥青般的浓黑……
这是一个梦。我叫曹十二,十九岁,除此以外我对自己一无所知。刚从长达一年的昏迷中醒来,记不起自己的过去,我的名字我的年龄我的一切,都得由别人来告诉我。往昔的全部记忆都被遗忘,成为没有自我的“空心人”。
迷迷糊糊,不知道是过了多久,意识逐渐变得清醒。
“阿里,你的情况怎样!”
什么?什么意思啊。
眼前渐渐现出模模糊糊的景象,自己这是怎么了?
耳畔似乎有人在大声的叫嚷。虽然能够听懂含义,但是我觉这好像是阿拉伯语。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能够听懂阿拉伯语了?
“阿里出事了么?”
似乎是费了相当大的力气,迎着有些刺目的光,我尝试着睁大了双眼。
仿佛就在突然间,自己已身处于似乎是飞机座舱一样的地方。身上,是紧绷绷的航空抗荷服;转动沉重的头颅,眼前看到的是圆弧形的围挡框,和玻璃舱盖外幽兰色的天空。大堆的仪表呈现在面前,左上方绿莹莹的玻璃显示屏上,有光点在闪动。我这是——
“见鬼。阿里可能昏迷了!”
谁是阿里?难道是在说我么?我的名字是不叫曹十二吗?还有我不是应该在医院的病床上吗?怎么会在这飞机里?
我的喉头动了动,引擎耳机里几声单调的咔哒