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卷:拂尘篇
第一章:漫天夜雪示不祥,万岁殿前烛影疑
今年汴京城立冬后的第一场雪,来的格外的早。大雪从未时就开始下了,到现在都还没有要停的意思,反而越下越猛。漫天大雪被北风卷挟着,扑扑簌簌的倾洒下来。夜已深,天地间一片安宁,只听到落雪的声音。
而此刻,这落雪声在宰相丁谓听来,却犹如钹镲鼓点般嘈杂,搅得人心神不宁。
“老爷,您站在这庭前看雪已经快有半个时辰了。赶紧回屋吧,别着凉了。”夫人徐氏为宰相丁谓披上了一件黑貂毛大氅。
“夫人,现在是什么时刻了?”
“老爷,已是亥时三刻了。”
“你觉不觉得今年的这场雪下的,有些古怪?那么早,那么大。”丁谓喃喃自语,倒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一样。
就如皇帝赵光臻的这场病一样,也来的迅疾而又古怪。赵光臻已经昏昏沉沉快两个月了。裕王赵光盛正在北疆河西路督办修葺长城之事,收到递铺奏报说天家病了,便立即拔马回京。但还是迟了一步,摄理朝政之事已经交由宰相丁谓。
裕王气的咬牙切齿,想重新请旨。无奈,赵光臻清醒的时候少,大多数时候都是在昏睡之中。而福宁宫又被皇后刘氏把持着,裕王始终不得机会面圣。
“母亲,您去休息吧。让我来陪父亲。”丁谓的独子丁泓钦走过来,给丁谓递上了一个手炉。他任礼部侍郎已有三年,再往上动一动也就是近在眼前的事了。
“钦儿,交代你办的事都办妥了吗?”丁谓接过手炉,一边摩挲着一边问道。
“都办妥了,父亲。大内侍卢谨那儿,有皇后娘娘照应着。殿前传旨内侍张华,我已经跟他打过招呼了,一有消息就先传到咱们这儿来。”
丁谓点点头,细细思虑着。该做的、能做的,都已经做了,此刻也就只能耐着性子等着了。
“报!”一个门房小厮跑进来,“相爷,宫里的张内侍来了!”
丁谓心里咯噔了一下,看来该来的还是来了。
“快请张内侍进来。哦不,还是我出去吧。去给张内侍在前厅里看座!”丁谓拔脚就要走,又顿住了,转身对丁泓钦说,“你就不要跟过来了。估计一会儿我们要在宫里见了,你在这候着吧。记住,今晚什么话也不要说,什么事也不要做。”
“是,父亲。”丁泓钦弯下腰深深的做了一揖,眼看着丁谓老迈的背影消失在暗夜大雪中。
丁谓赶到前厅的时候,张华已经在烤火盆了,他的手中并没有拿任何旨意卷轴。
“张内侍,老夫来晚了。这大雪下的,您一路辛苦!”
张华一看到丁谓,脸上刚想挤出个笑容来,却又觉得不妥,憋了回到:“相爷,宫里让您赶紧去万岁殿。天家,天家他……”张华贴在丁谓耳边,掩嘴小声嘀咕了几句。
丁谓脸色一沉,问道:“这是皇后娘娘的口谕还是……?”
张华是何等聪明之人,一听就明白了:“咱家奉的是皇后娘娘的口谕。一得到消息,第一个就跑您这儿来了。一会儿还有几家要走,咱家这腿脚也不太方便,就先不跟您多说了。”张华的左脚受过伤,但仍然深得皇帝器重,因此得以留在殿前伺候。
丁谓从怀里掏出个锦袋来,塞进张华的大袖中,在他跟前压低声音说道:“裕王府那里,怕是不太顺路吧?”
张华收好了锦袋,深深的看了丁谓一眼,便跛行着离开了。
万舍千户、东市西坊,白日里的辉煌嘈杂、熙熙攘攘,此刻都已归于寂灭。齐宋都城汴京城犹如一个沉睡的巨人,在这浓重夜色和皑皑白雪的掩盖下愈发沉默。
一驾马车从御街上呼啸而过,车轱辘声和马蹄声,在这宽阔冷清的街道上听来格外刺耳。丁谓赶到了宫城,在东廊门楼前就下了马车。从这里开始,所有进入内宫的人就必须步行了。他急匆匆的走着,先穿过了凝晖殿。丁谓注意到,凝晖殿上以往日常排列的禁军内殿值是两层,今晚却又添加了两层。看来皇后刘氏果然是个心思缜密、行事妥当之人,他心里安稳了一些。
皇帝住在福宁宫。当值的内侍看到是宰相丁谓,便赶忙打开了大门,没有报传,直接领他到了寝殿万岁殿。殿前只有一人在守候着,是赵光臻的大内侍卢谨。
“相爷,您快进去吧,皇后娘娘已经在等您了。”卢谨当值三十年,一直是稳重平和之人,今晚的语气听上去却是有些不安。
万岁殿里照常是灯火缭绕,香烟弥漫。穿过层层幔帐、袅袅氤氲,丁谓还未走至赵光臻的龙寝前,便已看到皇后刘氏手里拿着个金匣,坐在龙寝边上了。
“臣丁谓,叩见皇……天家、皇后娘娘!”
“丁谓你来啦,来的正好。”
丁谓一听到这熟悉的声音,心里轰然。他仍然是以叩拜的姿势趴在地上,不敢抬头。
“丁相,天家在叫您呢。上前来吧!”
丁谓这才起身,他慢慢的挪步上前。皇后面色如常,目光却一直追随着他。
“天家!您终于醒了!这真是上天有德,天家您洪福齐天!老臣这些日子一直在斋戒祷告,抄经诵佛,终于把您盼醒了!”丁谓抹着眼泪,一口气说道。
“爱卿,你怎么也开始相信这个了?”赵光臻躺在寝榻上笑了。他看上去清醒的很,声音也正常,只是脸色灰白的吓人,眼眶也泛着乌青凹陷了下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