泉斯从锦被中惊醒,额前披散的发丝沾满了汗水。他余惊尚在,看了眼身旁熟睡的女人鱼姬,躁乱得心稍稍安定。他一声不吭地掀开锦被缓缓下床,撩起丝帐挂到金铜环时,右指上的玉谍与床边的金铜环相碰,寂静的夜晚里响起罄声。
“大人,你又做噩梦了?”
“嗯,吵到夫人了。”泉斯坐起身在床侧,歉意地说道。
“呵呵,大人说的什么话呢。”鱼姬在泉斯牵引下不急不缓地下床,绕到泉斯面前为他理好衣裳。鱼姬拿出锦帕擦了擦泉斯额前的冷汗珠,小心地询问道,“这么晚还要出门么?”
鱼姬担忧的音容让泉斯冷峻的脸柔和了许多,“夫人,等会我想独自在院子里走一走。这阵子阴雨绵绵,难得今日月色正好,想去散散心中郁气。”
鱼姬从不怀疑面前的人,她清楚眼前男人的过去,明白他经历过的苦痛。他究竟如何爬上族长之位,她从不过问。近日泉斯夜夜都因噩梦惊醒,她虽忧愁,但还是小心翼翼地不去触碰他的秘密。鱼姬为他披上披肩,温柔地叮嘱道,“那我就不陪你去了。不过这马上就要到寒露了,夜间天凉,寒气彻骨,披肩不抵用的,别在外待太久了。”
泉斯握起鱼姬的冰凉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,宠溺地说道,“嗯,一切听夫人的。”
鱼姬回应温婉的一笑,在夜色侵吞的清冷寝室里,仿若点起了一盏青灯,照亮泉斯的眼眸。泉斯盯着鱼姬温婉的笑容略微失神,眼眸中渐渐泛起了水雾。
鱼姬还是像当初那么温婉.....
他一直想珍藏的女人,却又忐忑害怕真相会让她离开自己。他突然松开鱼姬的手,退到寝室的阴影里,无声地叹了一口气,默默地转身出了房门,留她一脸茫然。
房里房外,紧闭的门扉仿佛将他与鱼姬隔开在两个世界。
“小姐,听说昨晚老爷半夜出门之后一直没有回来?”
“兴许是有急事要处理吧,近日鲛人族内务杂事繁多。”
小茹从鱼姬的话语中听不出一点波澜,便安心地抖出在外面听来的大新闻,“小姐,现在街上都在议论老爷,说是老爷自从当上鲛人族族长之后,便上书给国君推行变法,说是要重刑罚,前段时间死刑犯纷纷被施以车裂。现在街上人的谈及老爷脸色即变。这大晚上出去说不定又是去琢磨狠毒的刑罚了,小姐在老爷身旁可要多小心呀,这万一老爷把刑罚用在小姐身......”
“别胡说,泉斯向来是个温柔的人。你是我的陪嫁丫鬟,别尽听外界的风言风语。”鱼姬对小茹的话不以为然,淡定地摸着底料,检查针脚的线是否出错。
“哼,小姐...我是担心你才这么说的,其他人都说老爷是个嗜血残暴的怪物。”
鱼姬放下手中的针线,无奈地反问道,“那难道你也觉得老爷是个残暴的怪物?”
小茹坐在行廊边,荡着脚丫子,歪着脑袋,喃喃道,“那倒不会,老爷对小姐定是极好的。每月给我的银钱也是极高的,还从来没打骂过我,而且给我找了个好人家。哇,小姐,你绣的比翼鸟比小茹绣的还好......”
小茹拿起鱼姬手中的绣枕套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,“小姐,你的眼睛好了么?”
庭院微风拂面,树枝被吹得飒飒作响,鱼姬抹了精致妆容的脸庞衬着空洞无神的双眼。她“看”向庭院里连理树的方向若有所思,悠悠地说道,“小茹,很多时候,事情并不像看见的那样。但有些时候,即便看不见,心里也是清楚的。”
鱼姬清楚泉斯的过去,无论世人如何评价,她相信她的爱人都是温柔的。
她与泉斯自幼相识,但第一次去泉斯家,却是在泉斯的父亲死去的消息传来之后。只见他家徒四壁,糊窗户的纸都已经破烂不堪。病重的母亲裹着单薄的衣被躺在床上,无法动弹。他拿出了家里唯一的一张凳子,擦得铮亮给她坐。
泉斯是个温柔至极的鲛人,和父亲一样。
鱼姬和泉斯两家是世交,家里的长辈曾一同出征西漠。可最后一场战役,泉斯的父亲再也没回来了。泉斯父亲本就是支系所生,虽为鲛人一族,却仿佛游离于家族之外,处于权利阶层的边缘。泉斯父亲在西漠战死的消息一传入北海国,泉斯立马被同族冷落,鲛人族嫡系要么暗中转移财产,要么强取豪夺,以至于日子难以继续。
腊月,祭祀开始,漫天大雪覆盖北海国的国土。
大人们忙着祭祀,没人有空管鱼姬。她便一早要求仆人给她换上崭新的红色小棉衣,披上大氅,带着母亲亲手做的加绒手套,早早站在大门前催促仆人开门。满脑子想的都是街上的戴面具的傩戏和唱腔独特的皮影,还有那阵阵的鞭炮鼓声......但当家门被缓缓打开,衣裳褴褛的泉斯映入眼帘,她所有期盼的事情瞬间都变得不再重要了。
北海国国民普遍耐寒,但腊月里寒气彻骨,大家都会穿上厚重的衣服。可他瘦弱的身躯只穿了件短衫,脚被磨破了许多处,草履鞋已经满是血渍,看不出原来的色彩。单薄的身体瑟瑟发抖,像城门的旗帜一样在寒风中瑟瑟。唇瓣冻得乌黑,和大门前挂着的朱红桃符形成鲜明反差。
落魄如斯,泉斯见她时惊讶之余,仍挺直地站在她面前,礼貌地施以相见礼——揖礼。鱼姬只觉得,面前的人是还有一口气的芦苇,仿佛只要再吹一阵寒风,他便倒在地上。
鱼姬当即解